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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家坝

阅读量:3652948 2019-10-22


桂家坝(散文)
 
对于很多地名,我们小时候都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大人之所以提起,那是因为他们去过那里,熟悉,就常说着那里的事,以及在那里的经历。我们听得多了,就记住了其中的名称,仿佛也曾去过。若干年以后,当我们真的去了那里,则有似曾相识之感。桂家坝和陈家洲,我是同时从大人那里听说过,最初还以为是两个相互独立的地方。几年后经过桂家坝多了,才知道它属于陈家洲的一个地点,位于长江岸边的一个轮船码头。

很长时间以来,我对身处的地域历史有着浓厚的兴趣,比如考究一个家族的来龙去脉,或者推理某个地名的由来。对于身边很多冠上某个姓氏的地名,如项镇铺、周家潭、左家岗等等,我就想,这些地方大概由于聚族而居的缘故吧,最初居住的就是其中的某个姓氏,只是后来随着人口的流动,才弄得面目全非罢了。有一年读旧《桐城县志》,我发现了一个例外,位于枞阳东乡的“陈家洲”,那是因为纪念一位政声卓著的官员而得名。这位官员叫陈于阶,是明代嘉靖年间的桐城县令,他为政宽简爱民,对身边下属严于管教。当时,桐城县境枞阳滨江一带,有数十里长的一片荒芜而肥沃的水洼地,叫牛角排洲,是他组织人们筑堤成田,每年可收获稻谷数十万石。陈家洲,一个洋溢感恩之情的名字。
位于陈家洲的桂家坝,我不清楚它是否与“桂”姓有关,但它真切地印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父辈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农闲时外出的地点无非离村庄不远的集镇,五六里,或者十来里。赶集只为买卖,猪仔、化肥和农药之类。记忆中常去的集镇,往北是项镇铺、杨家市,往东是汤家沟。如果出远门,求医或者求学,则大多选择的是长江水路,上到枞阳、安庆、武汉,下到芜湖、南京、上海。桂家坝因是离我们家最近的轮船码头,是我早年远行经过的一个重要地点,在以后的一段时日,又不时经过。也许是现实生活平庸乏味、毫无光泽,也许是澎湃的激情业已消失,或则愈以久远的记忆愈以清晰,我们常常在耽于往事的怀想中,对那些过去经历的事,交往的人,那些曾经停留过的地方,总是清晰地呈现在脑海。所以与我成长历史紧密联系的桂家坝,使我不能不时常的想起它。

我依然记得早年去桂家坝的情形:出门打村庄向东,一条长长的圩埂,尽头是湖水。乘船过渡,再上圩埂,首先到达的是叫汤家沟的集镇,然后再沿一条笔直向南的堤埂前行,大约七八里路,就到了桂家坝。其间的堤埂其实也叫圩埂,所不同的是,路面上铺有一层细碎的砂石,走在上面发出嚓嚓的声响。路上除了行人,偶尔还见机动的车辆,突突地冒着浓烟,从身边一擦而过,志得意满的样子。圩埂两边夹着树木,叫杨树,修长笔直,却不是常见的杨柳,洒下浓密的树影。堤埂的下面是菜园地,或者庄稼地。这大片平整的土地,多少年以后,我才知道它就是所谓的“陈家洲”,如北方的平原及其相似,一望无际,而且都是河流冲积的结果。
一个地方的知名度与它占据面积的大小并无多大的关系,相反,有些地方甚至超过它归属地的名气,正如有人知道西安却未必知道陕西。经过桂家坝首先必经的汤家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镇,又曾为县治,名气比陈家洲大得多。汤家沟居于陈家洲的北侧,在我早年不只是经过,还三番五次地造访,为此我曾写下怀念的文字。比较而言,居于陈家洲南侧的桂家坝没有汤家沟知名度大,时至今天,与一般的村庄实在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它因为是通往别处的一个站点,一处轮船码头,让人涉足,所以被人知道,甚至难忘。我在北方上学的几年,每次出行,都往桂家坝去乘轮船,然后改上北向的火车。确实,桂家坝对于我来说,每次都只是经过。
早年的桂家坝,没有一条像样的完整街道,也没有一处出售日用百货的商店,更没有农副产品交易的集市,除了一片船来船往的码头就剩下一些散落的民居,炊烟袅袅,鸡鸣狗叫。桂家坝为什么叫“坝”,我曾经这样猜测:它因为处于江岸,其居民临水而居,当江水暴涨时,就不得不筑坝防洪,或者他们本来就住居在江坝上。事实上,若去桂家坝,你首先迎面的就是一道高大的堤坝——长江大堤。
登上长江大堤,来到桂家坝,能望见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有大的轮船,小的机帆船。但最引起我注意的还是轮船,因为我将搭乘它远行。印象中,长江航运轮船有两类,大轮和小轮,大轮上抵重庆、下至上海,小轮则在小区间内航运,安庆至芜湖,或者南京。桂家坝是小码头,只停靠小轮,只有大码头既停靠小轮又停靠大轮。若要从这里乘大轮,得先乘小轮去对岸的贵池或铜陵。
我早年赶往桂家坝乘船的时间大多数都是清晨。天麻麻亮从家里动身,经过汤家沟也才太阳起山,街上赶集的人来人往。顾不上看热闹,径直往桂家坝赶路。长江轮船顺水、逆水航行,叫上水、下水,从安庆开始下水航运的小轮经过桂家坝正是半上午,我们必须早早来等候。来到码头,来不及多看一眼什么,首先想到的就是买船票。售票的地方仅是几间及其普通的平房,一方窄窄的售票窗口。前来买票的人不是很多,陆陆续续的。买好票,没有宽敞的候船室去休息,也没有大的广场可供乘客停留,这与我所见过的大码头,如贵池、铜陵、芜湖、南京,很不一样。从售票处到上船检票口之间的堤坝上,除了稀稀拉拉的几棵垂柳,没有任何建筑。堤坝上的人行道两边,处处摆放着案桌和板凳,是卖稀饭和茶水的摊点。稀饭一毛钱一碗,咸菜、辣椒糊免费,可以坐下来买一碗慢慢地吃。冬天,从预备的大铝锅里舀出的稀饭,冒着热气,一碗下肚,全身立马热乎乎的。茶水大多数在夏天才见卖的,泡在现成的大茶壶里,按杯论价,大杯三分,小杯两分,橙黄色的茶水不见叶片,漫着淡淡的茶香,可以买一杯就地站着喝,只为解渴。
出门远行,满是落寞和惆怅,船票攥在手里,心里巴望轮船早点靠岸。于是眼瞅着江面,关注每一艘下水而来的轮船。每当江面有一艘轮船伴着悠长的汽笛驶来,就有一丝希望从心底滋生,可是眼睁睁地看它不理不睬地远去,便有些泄气。终于等到轮船靠岸的时刻,这也是码头上最沸腾的场面。随着声声汽笛响起,乘客一下子涌到了检票口,有人在吆喝“排队”,于是散乱的人群十分自觉地排出长龙。当轮船开始由远而近,趸船上的船工已经作出了等船靠岸的准备。就见船上穿着橡胶防水裤的水手迈着大步在船沿走来走去,将缆绳在船和码头之间抛去,然后架起跳板,将一切准备就绪,才开始放人下船。上船下船的乘客分别通过两个临近的检票口,当船上的乘客下来差不多时,这边上船的栅门才开始放人检票。仓促地上船,厚铁皮的跳板在脚下有节奏地震颤着,发出哐哐的声响,像举行一种欢送的仪式。等到乘客全部上了船,轮船开始启航,浑浊的江水被漫无目标的搅成一团,上面的漂浮物时而没进水里,时而泛上水面。眼望轮船离开码头,将房屋、树影、江堤向后抛去,心中充满着远行的激动和迷茫,竟止不住留恋地回头。
出门在外,回家的心情格外迫切。未等轮船靠近码头,心早已飞到岸上。当轮船上的喇叭开始播报将要到达的码头,我们就在出口的船舱边,一直注视看轮船向趸船靠近。船到码头,等于离家就不远了,下船踏上跳板的那一刻,有小鸟出笼的兴奋。迎面上船的乘客走在并列的另一条跳板上,若有认识的,还会打声招呼、做个手势。一句“回家啦”,洋溢着温暖。如果说,上船的乘客有一种赶路的仓促,那么下船的乘客显然有一种“船到码头车到站”的轻松,所有这些都写在脸上。
     搭乘小轮,若是随身的行李不是很多,并不安心拣个座位寂寞地坐着,却喜欢来到顶层的甲板上观望,看岸边的风景,船下被螺旋桨一股一股推开的呈现扇形的水波,看江上迎面驶来的一对拖驳,或者一艘高高矗立的大轮。经过桂家坝的长江小轮上,常见在人群中穿行的小贩,手提的篮子里有瓜子、茶干之类的零食,也有应时的物品,比如在夏天,有卖的冰棒或香瓜,冬天有卖的甘蔗或糖粑之类。到了吃午饭的时辰,船上有供应的盒饭和面包可以买到。面包在乡下是稀罕物,油黄的外衣诱发人的食欲。米饭并不稀罕,大米甚至是陈年的糙米,比不上平日在家吃的米饭,只是窝在米饭一旮旯的菜蔬上可能有两块烧得酱红的肥肉,充饥更解馋。

经过桂家坝多了,还发现这里不仅是一处客运码头,还是一个货运港口,机动的铁驳、桅帆林立的帆船泊在岸边。港口距离客运码头不远,是各种物质的集散地和中转站,旷阔的江滩上堆积有整捆的布匹,成箱的日用百货和煤炭、油罐,是从外地运来的。也有将要运往别处的毛竹、矿石,是来自山里”井边“的特产,更有堆积如山棉花、芦席,则是陈家洲农副产品。在货物中间,会看到从未见过的大吊车和皮带运输机,还有来来往往的运货工人,将沉重的货物扛在肩上,发出沉闷的号子。
作为码头的桂家坝曾经引起我好奇的思考。在桂家坝的对岸是贵池,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繁华城市。在陆路交通还不发达的过去,我们的先民主要依赖水路出行,因此桂家坝最早该是通往贵池的一个渡口。距离桂家坝不远的汤家沟,一直是沿江地区重要的小商品和农副产品集散地。这样桂家坝作为一个主要的物质中转站,因汤家沟而存在,相辅相成。

我最近几次经过桂家坝,是因为从这里搭乘去对岸贵池的汽车轮渡。汽车停在铁甲的船板上,人仍然窝在车子里,没有早年乘小轮的感觉。隔着车窗看船下流动不息的江水,依然是那样半黄半绿,江面上过往的船只寥寥无几。经验告诉我,这里从前的小轮已经没有了,包括大轮。心中若有所失,又不禁释然。我知道,在时间的烟尘中,如许茫然的遗失实在太多。但无论如何,桂家坝,作为一个中转地,一方瞭望外界的窗口,不只见证了一方区域的沧桑变幻,在于我,则刻录了青涩年华奔波的足印,积攒了生命的阅历,温暖着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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