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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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28
“我今年十六岁,我对未来的梦想是把伤害我的人统统报复一遍,特别是那些把我骨头都不放过的人。” 我举着写着这样字样的板报,站在教室的中央,向讲台下的每一位听众一个一个字清楚得说着。我的身后是写着“我的梦想”的黑板。
我的名字叫石川冬,女孩子,十六岁。
班主任站在角落那里揉着自己的鼻根,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我是第十三个向大家分享梦想的同学,之前的同学都在说什么想成为作家、金融大亨、教师之类的梦想。唯一一个引起骚动的是我们班最内向的小优同学,梦想竟然是成为击剑手。原来这家伙,私底下这么努力在练习这项和她完全气质不符合的运动啊。
我的演讲完毕后,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一些尖子生,为了维持班级里的秩序,使劲给起哄的那些学生使眼色。班主任实在看不下去了,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事实上,她本来就一直看我很不爽的样子,她知道我总是会做一些有损班级安定的事情。比如今年刚开学,我在大家都在安静默写化学公式的时候,突然起身,动静很大的走到章宿新旁边,给他递上了我写的情书,并且还用全班都听得到的分贝说:“章宿新,这是我给你写的情书。请接受我。”对方表示很无奈,他的同桌和前后几个外向的女生在起哄。章宿新厌恶得皱了眉头,嘴巴里说了一句我没听清楚的话,没等我想再问一遍,班长就来拉我回座位上默写。那一天,我都在回想,章宿新到底说了一句什么话,直到我再次与他眼神碰撞,他厌恶躲开的时候,我忽然领悟他说的是:“走开,丑八怪。”
班主任略带生气的步伐开始走向讲台。她的登场意味着我可以回到原位了。我放下手中的板,若无其事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周围依旧传来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声。“咳咳…”班主任清了清嗓子,眼神凝重地望着我们:“今天因为时间关系,演讲就到这里结束。我看你们这周末作业也应该不少,接下来是自习时间。还剩下没有讲的同学,下一周班会课继续。不过在这里提醒大家,这里是课堂,是湛露青春积极向上的地方。我给大家布置这个主题,也是希望大家可以展露对未来抱有期待和热忱的一面…有些人不要为了博得眼球,想尽办法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反而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班主任说这后半句话的时候,恶狠狠盯了我一眼。
我内心平静得像一面刚被擦拭完丢在旁边的一个盘面,双眼无神得望着已经被我盯得字迹模糊的黑板上的字:“我的梦想”。
若我果真是哗众取宠,那么周围人所对我的刀割般的虐杀,只是过家家的把戏吗?同学们都开始安静得写起作业来,大家都是那么努力,不过也是看起来努力罢了。其实只不过想要快点做完作业,好干一些别的事情吧。我将整个身体趴在书桌上,闭上眼睛,眼前渐渐浮现前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那是给章宿新那封情书的当天晚上,我没有及时回家。我静静得等在校园门口,直到最后的一个同学离开了学校,门卫准备锁住学校铁门的时候,我才准备离开。那时候,已经是离正常放学时间过了一个小时的时候了。夏日的夜晚总是来得慢一些,白昼的痕迹依旧眷恋着干燥的大地。路上的行人依旧来来往往,不过穿校服的身影已经少很多了。整个街道犹如一个大鱼缸,疲惫的上班族下班的身影在我的瞳孔里如金鱼般来回窜动。我的脑子里不断、不断得回忆着章宿新收到我的信时候的表情和唇语。他,大概早就把我的信丢掉了吧。“笨蛋!我真的是笨蛋!为什么突然要当这么多人面做这样的事情。” 说实话,其实本来写完这封信的时候,打算悄悄找准时机给他的,但是那天,那一个瞬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想在大家的注目下给他。或许,我也只想看看他的反应吧。这种自己明知会受伤,却还贪婪着想看对方尴尬的表情的我,是不是一个变态?不过,现在我确定一件事实,那就是,我好像在尽可能得把这件事描述成一件很酷的事情,事实上,我只想有意识地逃避我受伤的心里。毕竟,即使我的表面再怎么冷漠,我也是一个内心柔弱的女孩子啊。“丑八怪...” 章宿新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反反复复响起来,我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耳朵,即使这一点用都没有,但我只想,只想这么安静得走一会路。
这天,夏季的街道,是被我踏黑的。不知道是政府节约资金还是什么,我们这一带的路灯特别少。所以,一旦到了黑夜,就很难看清道路。再加上,我有夜盲症,所以我几乎踉跄着回到了家里。而双眼剥夺我安全感而给我无尽模糊的黑夜的时候,我竟然依旧幻想着此刻,要是章宿新可以从身后噗嗤噗嗤得奔向我,他的过长的灰色格子校裤在地上不断摩擦着,他黑色的运动书包不断左右摩擦着他充斥着少年汗味的白色衬衫得向我奔来,然后对我说:“阿冬,晚上你看不清路吧,拉着我的书包带子吧,我牵引着你回家。” “谁要,拉你的书包带子。” “诶?” 他作出一个迷惑的表情,我就马上握住了他的左手。“哎呀,全是汗,不好意思。” 我用我的手掌,抹去他手上的汗渍,擦在我的手帕上,闻了闻:“章宿新的汗味,都那么好闻。”
...
“冬冬,怎么现在才回来啊?学校出了什么事吗?” 还没等我拿出钥匙,转开那门锁的时候,我的父亲已经站在我了面前。他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前额已经有一些清晰的白发。他很黑,可能是长期开出租的缘故。不过,说不定父亲的皮肤本来就是这个颜色。我也不知道。他和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没有见过我母亲,连一张合影都没有。小时候吵着、闹着要看我母亲照片,都被我父亲糊弄过去了。后来,还是在我奶奶家的一个柜子里,无意中看到的一张照片。我的母亲,和我想象相差太大了,我本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劳动人民的女性,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十足的大小姐。照片中的她手挽着我父亲,和我父亲的打扮完全相反, 她戴着时下最流行的草帽,戴着白色手套,胸前的珍珠项链清晰可见,真是一个十足的美人啊。可惜的是,我完全没有继承到我母亲的一点点好看的地方。母亲究竟当初为何会和我父亲这样的人在一起的呢?这终究是一个谜,但是我也不想知道,毕竟,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但依稀中听说,在和我父亲生活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还是和一个有钱的小少爷走了。这大概就是爱情,而他和我父亲过了保质期爱情的结晶,就是我这个十足的失败品。
“嗯,没什么。在学校做了会作业,就回来晚了。” 我一边脱鞋,一遍敷衍我的父亲。“噢,这样啊,赶紧进来吃饭吧。菜都凉了。” 我应了一声,便跑去厨房洗手了。我父亲只要听到我回答,就不会问多余的事情。如果我默不作声的话,他就会一直、一直旁敲侧击地想要问出来什么。知道他这个套路之后,我便开始变得很会撒谎。不过,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虽然和我父亲单独两个人生活了近十六年,我的父亲,依旧是不知道怎么和我相处的人。这种明明很亲近,却非常遥远的感觉,不知诸位能否可以体会。
我第一次初潮来临的时候,是我父亲提醒的我。我自然知道什么是初潮,我不是那种毫无生理常识的女生;我也不是那种来了月经,以为自己得了重病的无知少女。客观来说,虽然我的初潮来得比同龄人都要晚,但是,我总觉得,就精神方面,自己比她们都要成熟一些。那一天我陪我的父亲去买菜,实际上我根本不想出门,然而我也不知道呆在家里做什么。父亲说经常买的那一家摊位会进一些平时很难买到的鱼,就想让我一起去。他和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看一本非常无聊的小说,小说的女主人公在想方设法摆脱男朋友的前任对男友的打扰,简直是再无聊不过了。于是,我就答应了我父亲。没想到,还没到菜场的时候,我父亲就突然把我拽到耳边:“我外套你系一下在腰里。” “阿,不要啊,好麻烦。你自己拿不行吗。” “冬冬,听话!” 我父亲直接脱下了他的外套,塞给我,我半推半就系在了腰间。新的鱼品种我到不知道,虽然我是感到下体有什么东西一直流出来,但是我也没去在意,因为我好像这样的情况也不在少数,完全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父亲选了一条我依旧说不出名字的红色的鱼,急匆匆得就带我回家了。
“那个,” 我父亲不知怎么开口,“你去卫生间看看吧。你后面...” 我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直到我去了卫生间,才发现,原来我来初潮了。我推开了卫生间的门,还没等我开口,对方就轻声说:“你喝点热的,我去给你买卫生巾...”
我怎么又回忆起这样的事,噢,可能因为今晚的我特别寂寞而开始不自觉想到一些让我曾经稍微感到被在乎的事情吧。晚饭又是在沉默和糊弄中过去了,我甚至不记得和我父亲说了哪些话,我的大脑深处,依旧是章宿新拿到信之后,对我做的那一副切入我体肤、直击我内心伤害的表情。此时此刻,在饭桌面前咀嚼食物好像变成了一个无意识的机器人状态,我的脑海里飞速旋转着章宿新的身影,眼前的父亲默不作声的给我不断夹着菜。
我不想说话的时候,父亲是不会和我说话的。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我是被爱遗忘了的孩子。如果需要爱,就得去跪在上帝面前,问他要一些,他才会给。主动被给予爱的圣杯,好像在我身上是永远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晚饭过后,我匆匆去洗了澡,换上睡觉穿的T恤,把自己关进房间。房门外传来父亲洗碗的声音。我坐在书桌前,脚边摆着没有打开过的书包。总之,今夜,我是一点做作业的力气都没有。我双手往桌子上一放,将整个头半侧着靠到了手背上,开始放空自己。期间,除了碗筷和水声,楼上还不断传来女人咳嗽的声音。我们楼上住了一位几乎从来不怎么出门的中老年女子,每一次夜晚,她总会开始咳嗽。而且那声响是贯彻整幢楼房的声音。一开始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我总是愤怒皱眉,但由于现在也习惯了,所以也没有过多的在意。
我感到难以言喻的巨大悲伤和超脱。我突然想到,再过个几年,我的青春年华也将逝去。那时候不但是我,章宿新也不再如今日一般年少轻狂。不过,说不准那时候,他成为一个超级有钱人也未必。而我呢,我自知道我未来的命运不过就是一个齿轮而已,在向前碾压道路的时候不断得在不同的地方重复着的悲剧和孤独。眼泪在迷糊的状态下流了下来,我忘记这究竟是睡梦中的泪水,还是现实中的苦涩...
周一,一如既往去上学。纵使我多么期待章宿新会给我什么样的回应,(哪怕跑过来郑重其事骂我一句“丑女,滚开”),我都是那么期待着。然而,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章宿新根本连理都不理我,甚至连用余光看我的兴趣都没有。被冷漠得对待,才是最恐怖的回应。体育课的时候,还会听到我身后的女生在窃窃私语着说着关于我的什么。现在我已经成为整个班级里的笑话了。然而,章宿新却无动于衷,甚至连一点想要参与“讽刺我”团队的性质都没有。只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放学回家的时候,我稍微在离学校不远的公园里小坐了一会,吹风发呆。班级里一个我从来没有说过话,长相成绩都普通的平头男阿建走到了我前面。
“欸!石川冬,你怎么不回家?” 这是他和我做同学以来第一次和我说话。
我抬头望了望这位男孩子,双颊铺满着紫红色痘印的痕迹。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内双的棕色眼睛。事实上,他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糟糕。
“我坐会就回去。”
对方沉默了一阵子,也没有做什么举动,球鞋倒一直在那里搓着地面。
“欸,我说...” 他用右手在我耳边轻轻得打了一个响指,使我不得不讲眼神转移到他的脸上。
“嗯?”
“和我试试怎么样?”
“什么?”
“不要去管章宿新了,和我交往试试?”
说实话,我被阿建说的话吓了一跳。即使第一反应我觉得他只是随便说说,但我的双瞳还是本能得放大了。见我反应犹豫,阿建又清了清嗓子,问了一句:“怎么样?” 并且伸出了手。我的脑子非常混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我并不讨厌阿建,啊,准确的来说我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怎么去决定要不要接受呢?可,话说回来,我也不了解章宿新,我怎么却这么肯定自己是喜欢着他呢?
阿建的手就在我面前,略粗壮但比我长的,男孩子的手指。他的指甲壳也比我大好多。这将是一个陌生的触感。一股莫名的力量将我的手抬起来去触碰对方的手指,对方感到我的回应,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走吧。” 我便莫名其妙得跟着他往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去。我的身体和我的大脑一样很凌乱,或许我甚至对阿建突如其来的表白有点兴奋。但,我不是还应该沉浸在丢失的章宿新的爱的悲痛里吗?
“爱”,究竟是什么?
一路上我们没有说话,我的脑子异常混乱,但脚步却一直想要跟上阿建。他背着时下男生之间非常流行的反光面料的单间包,包上运动品牌的logo非常明显。他走路的时候,脑袋会微微前倾,再加上右肩非常重的书包,这让他走路的时候有一点笨拙。我随他来到了一个小区,才知道,这是他的家。由于父母在另一个城市打工,只有双休日才会回来,所以平时都是阿建和他奶奶住。“今天我奶奶去大伯家去窜门了,会晚点回来,你放心。” 他一边给我拿了一双一次性拖鞋,一边对我说。我不知道,他对我说“放心”,是为了什么。
他的公寓很小,但是很干净,一走进去透露着一股老年人身上特有的味道。我跟随着他来到了他的房间,地上堆满了足球杂志和一些球员海报,这些都是我不认识、不知道的东西。“你坐吧。”他指了指床沿边,我放下书包,双手撑在膝盖上。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气氛,有点微妙,有点尴尬,但,竟然还有一些让我期待和兴奋。我想,我大概是病了。
阿建出了房间门,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杯水并且关上了房间门。我接过水,象征性得喝了一口,拿在手上。阿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他的呼吸越来越大声,离我也越来越近,直到他想亲吻到我的嘴唇的时候,我侧过了脸,他亲在了我的脸颊上。我不知道是该反抗还是该离开,但我的脚却好像被钉在那里,走不动。这是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海绵般的触感,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但令人上瘾的感觉。阿建就在我的左脸这里,反反复复得吐着舌头画圈。正当我不自觉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的时候,他用手抓住我拿杯子的一只手,迅速得伸到了他的裤子里去碰一个又软又硬的东西,我赶紧抽出手,吓得突然尖叫了起来。水杯被我撒在了地上。一脸惊恐的我,站立着看了一眼阿建,他的脸胀得通红,好像快生气得要杀人一样。我拿起我的包,踉跄着跑出了这个房间,这个公寓,这个小区...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到了家,桌上留着今晚的晚饭,噢,父亲今天是出租夜班啊。还好是这样。我象征性得将饭菜弄得乱一些,又将一部分倒入厕所里冲掉,显得我好像吃过晚饭的样子,接着就直奔我自己的房间开始默不作声得流泪。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然而,当我以为这件事情结束了以后,却发现根本不是这样。第二天一进教室,我就发现班级里同学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有些人看到我,做了一副反胃的表情。直到我坐到我位子上,我才发现黑板上写了:“石川冬是同性恋”这句话。我生气得立刻到讲台前,将黑板上的粉笔字用力擦干净。还没等我回到位置上,阿建的声音就从我身后传来了:“哟,瞧瞧,异类来咯。这不是我们班级的同性恋石川冬嘛?怎么,今天,又要祸害哪个男孩子,向他表白啊?” 我转过身,看到石川冬那半笑不笑的脸,瞬间有一种想要吐出整个银河系的作呕感。“喂,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啊?” 石川冬看到我默不作声的脸,倒是有一点害怕了。我想他应该是希望我可以骂回去或者做什么回应,对方才可以有更好的反击吧。我突然脑子有了什么想法,但我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否应当去实现。我瞥过章宿新的位置,发现当 全班都在看我和阿建在讲台上的“表演”的时候,唯有章宿新低头在那里看手机。我的身后有一股神奇的推手,将我用力得推向了章宿新的位置跟前,而此刻,我的大脑是空白的。
章宿新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像渐渐聚集到他了那里,他才勉为其难尴尬得准备开始抬头看我。他的脸,依旧是我向往和渴望的那个人,然而,愤怒的石头已经从空中砸向了我的脑袋。我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用一只手抓住坐在他前面经常起哄女同学的脖子,强吻了她...全班发出了一声惊呼,好像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一样那种惊呼。那位女生惊恐地把我推开,用力的煽了我一记巴掌,“变态!” 跑出了教室。章宿新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了一种极致,憋了半天才吐出那几个字:“你恶不恶心。”我不敢闭上眼睛、甚至不敢眨眼,因为害怕眼泪会很快流出来。我感受到后脑勺的观众是怎样的面容在看这场戏...
原来,在你眼中,在你们这群人眼中,最恶心的人,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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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十六岁,我对未来的梦想是把伤害我的人统统报复一遍,特别是那些把我骨头都不放过的人。” 我举着写着这样字样的板报,站在教室的中央,向讲台下的每一位听众一个一个字清楚得说着。我的身后是写着“我的梦想”的黑板。
这是我被章宿新说“恶心”的第三周的班会课,我向班级里的人公开了我的报复之心。但我的心里非常清楚,我已经连报复的资格,都没有了。